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泰州雅号凤凰城

——谈一座城的前世今生

泰州有着“凤凰城”的美称,又简称为“凤城”。在江苏,常州又被称为“龙城”。常州、泰州两地隔江相望,龙凤呈祥,成为江苏长江文化的一道独特风景。

全国各地叫凤凰城的地方不少,有的是因山得名,如湖南凤凰县、辽宁凤城、广东潮州,均因周围有凤凰山而得名;有的是因传说得名,如西安是“凤鸣岐山”传说的发祥地,也被称为凤城;有的是因为地形地貌得名,如泰州。

通常认为,泰州城形似凤凰,故名。泰州地方文史专家周志陶先生有一首小诗,说:“泰州雅号凤凰城,头在南门尾北门。胆乃西山寺木塔,东西双翼两高墩。”简单明了,却是粗线条的。从历史经验可知,一个地方别名的产生,通常不是突兀出现的,会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酝酿。只有详细考察凤凰城得名的由来,以及演进变化过程,才能够全面弄清楚泰州的凤凰文化,加深对城市文脉的认识,也为城市文化品牌打造提供参考。

泰州城河开掘于宋代,以凤凰城之名,改称凤城河。

一、先有凤凰池,后有凤凰城

北宋绍圣二年(),陆游祖父陆佃左迁泰州。政通人和,百废俱兴,于是以城南凤凰池为中心大兴土木,打造了一处官民同乐的贡院。陆佃为何选择凤凰池?相传凤凰池是汉代遗迹,这在城市凤毛麟角,且历代州守续有增修。凤凰池的位置也很好,东边是南山寺(宋代又称资福禅院),西边紧邻南门城楼借山楼。楼阁掩映之中,一汪葡萄绿水,文峰塔如在目前,风景绝佳,陆佃有诗赞曰:“从教宝塔来当面,消得云楼为折枝”,开后世八景中“凤池笔颖”先声。

陆佃选择在凤凰池处修建贡院,还有另一层深意在焉。贡院是科举考试的地方,宋代的地方贡院,主要负责解试。而凤凰池原指禁苑池沼,后来引申为中枢或者登第。陆佃师从王安石,特别重视人才的培养。他在泰州修建贡院、凤凰池,就是想为地方培养更多的俊彦。他的努力也很有成效,据《徐神翁语录》记载,陆佃来泰州之后,就有郭观、张知常、李彬、郭元瑜四人登科中举,时谓“陆侍郎来满城着绿”(宋代七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绿色官服)。

南宋绍定二年(),州守陈垓踵事增华,重修旧贡院。此时凤凰池已成为南山寺的放生池,他又重开二池,沿池筑长堤(自南山寺西属大街),种杨柳,树华表,修雌堂、鸥阁。贡院凤池又焕然一新,风景重现。当时在长堤上还修了一座桥,命名为凤凰桥。

元明易代,泰州叠遭兵爨,尤其是城南大街一带,破坏非常严重。旧贡院、凤凰池桥、学宫等皆遭毁弃。明代洪武初,知州张遇林重建学宫(文庙)。正统十四年(),御史蒋诚、知州黄性又重修学宫,将本来位于明伦堂前的泮池改凿于仪门之南,作亭其上,又在棂星门外新凿三池,筑基其中,谓之凤凰墩。之后内池及亭废弃,惟留外池,而只剩其一。弘治年间,判官方岳建亭于凤凰墩,名曰浴沂。浴沂之名,取孔子“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”的典故,颇为应景。当时侯瓒有《浴沂亭》诗云:

凤凰墩上凤凰仪,凤去亭高俯碧漪。

童冠新衣春浴罢,舞雩风暖咏归迟。

问酬可是成狂简,章甫何曾入梦思。

遥想前贤真乐地,杏花坛上瑟音稀。

万历三十二年(),知州李存信重修泮池,废亭去墩,泮池成为纯粹的水面。清雍正年间,又重修凤凰墩。清代潘鸣凤有《凤凰墩赋》,文曰:

黉宫之中,圜桥之际。四围华表,嵌玉石以涂珠;一道清流,分淮澜以绕翠。植以芹藻,间以荷芰;环抱一墩,巍峨孤峙。岂夙号鹦鹉之洲,即今名凤凰之地。……乃知堤岸杨柳,莫非染艺苑之宫袍;井李山桃,尽是杏坛之支派。信毓秀于此墩,媲钟灵于泰岱;洵名性之大观,实斯文之攸赖。(《道光泰州志》卷三十二《艺文》)

潘文虽然将泮池凤凰墩与凤凰城联系起来,但由于此墩旋废,后世所谓的凤翼凤凰墩并不是指此(详见下文)。

泮池本是官学内的标配,一般面积不大,呈半圆形。泰州的泮池不同,它在学宫外,靠近南山寺文峰塔,以凤池之名流传于世。每当夕阳西下,南山寺塔倒影入凤池,形似笔尖,“凤池笔颖”景观被列入海陵前八景中。明代丘容《凤池笔颖》诗云:

池上凤凰古,池中笔颖长。

地灵多俊杰,星斗焕文章。

南山寺多次建废,凤池倒是一直存在,又以“泮池桃李”的名义在海陵后八景中存续。直到建国初期修建粮库拓展河道,凤池才就此消失。

重建后的南山寺塔,凤池虽不存,但寺塔尚可倒映在城河之中。

凤凰池之外,南宋中期的地理总志《舆地纪胜》中,还记载了另一处与凤凰有关的名胜:

凤凰台山。《吴陵志》在子城南,相传昔有凤凰集于此。(《舆地纪胜》卷四十)

在以后的地方志中,凤凰台的位置并不在子城的正南方,而是位于东南,在宁海门(东门)城外,这块高丘背水朝阳,有翔凤回旋之势。凤凰台上,不仅有宋代海陵县尉厅,还曾建有大雅亭,离东面响林庄、归鹤亭等景点不远。在凤凰台上凭高下瞰城壕,风景绝佳。《崇祯泰州志》列举一州形胜之处:“山睇金焦,台峙凤凰,长堤捍海,雉堞连云,与夫冈萦坡起,如天马南驰,皆一郡杰特之观”,把凤凰台与泰山、范公堤、城墙、天马峰(旧贡院)等相提并论,可以想见当年的繁盛。凤凰台明代初期被废弃。

泰州城市的基本格局,在南唐时期已经初步形成,宋代又出现凤凰池、凤凰台等地名和遗迹。但这些只是单个、零星的凤凰元素,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泰州凤凰城的渊源。但将整个泰州城与凤凰直接联系起来,还要等到明代中期以后。

二、如凤翥濠上,城得凤凰名

最早以凤凰城称呼泰州的,是《崇祯泰州志》。该书卷二《建置志》述及城池时,说:

今城四周皆广濠,城翔濠上,如凤翥,或名凤凰城。实墉实壑,镇守捍卫,泰有以自恃矣。(《崇祯泰州志》)

此外,卷一《职方志·形胜》“花园头塔”条记载:

花园头塔。州治北三里许,塔顶与南门外高桥准。郡号凤城,南桥北塔首尾寔相应焉。万历十一年下建观音阁,益壮观。(《崇祯泰州志》)

崇祯志由州人刘万春纂修。刘万春颇具史才,“覃思竭虑,征材咨访”,历时近十年,多次修改始成完稿。其体例严谨,领属得体,“考献征文,循名核实,以昭信史”,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对此书的评价也很高。

我们将崇祯志的相关内容,与此前的《万历泰州志》和《嘉靖惟扬志》、《万历扬州府志》比较:万历志和府志,在城池的相关内容中,都没有凤凰城的说法;万历志中的“花园头塔”条,也只有“州治北三里许”六字。可见,崇祯志是在万历志的基础上,新增添了凤凰城的内容。也就是说,凤凰城的概念,应该是在万历以后才产生的。到刘万春修志时,还不是公论,所以他比较谨慎地用了“或名”二字。

据刘万春所言,凤凰城最初是形容泰州城池的。洪武以后,地方官员曾多次修浚城池,特别是嘉靖以后,为了防备倭患,修城浚濠更显急迫。万历十四年,知州谭默修复因大水坍塌的城墙,将城墙内外包砖,总计筑城四百八十丈(约1.73公里),城上女墙八百六十三座。整个城池越发巍峨雄壮,城峻而坚,壕深而广,城翔壕上,若凤凰展翅其上,叫凤凰城也就不足为奇。

凤凰城的说法甫一诞生,就在不断演化建构。从城池形似凤凰,很快就发展为城市形似凤凰。宋明以来,古人常根据城市的地理形势,将之与某种灵兽附会联系在一起,以瑞兽象征城市,以求校察地理、趋吉避凶。如常州的别称龙城,有一种说法就认为与龟形城垣有关,龟为龙种,故称龙城。又如泰兴“以城如龟形,亦名龟城”,也是从明代开始的。泰州城池方方正正,符合古人“天圆地方”的理念,本身并不出奇。明代以后,由于盐运的发达,城外南、北运盐河区域人烟稠密,市贸重心也逐渐从城内转移到城外。城市的发展不再局限于城墙之内,整个城市的布局拉长,成为南北狭长、东西短小的长带子。其中的中轴线,就是从南面的运盐河上的高桥,经城内南北大街,过坡子街,到城北花园庄附近为止。形家(堪舆家,风水先生)以凤凰象泰州城,中轴线的起终点也顺势成为凤首凤尾。

当然,“非不壮不丽,不足称形胜。”济川桥和花园头塔本身也足够壮观,才能当得起凤首凤尾的殊荣。济川桥,即高桥,于明正统九年重建,高卧运盐河上,是赴如皋通州孔道上的标志性建筑。济川桥以高著称,为泰州诸桥之首,南北台阶各有38级。泰州城北本来地势就低矮,而花园头塔高度与济川桥平齐,也足以壮地气。

民国济川桥照片,济川桥是泰州高桥之首。

凤首凤尾之外,明代还有着凤凰颈的说法。从济川桥到南门,被称为凤凰颈。中间有一段路,横跨南濠,建有通川桥,嘉靖元年千户严茂建。崇祯九年,知州徐日升整修城市形胜处,听形家言:此段路为凤凰颈,凤颈不可断,于是塞桥为堤,改名云路孔新堤,“明乎堤者不可不塞,而塞者永不可复开也。故树之坊,坊之者,衢之也;坊可变,衢不可变。”(《微尚录存》)。当然,也并非所有人都同意这个观点,所以清初凤凰颈也曾被掘断过,宫伟鏐曾经记载了这段掌故:

凤颈之说见新志,余初谓刘公一人笔。变乱后东乡掘注,王鞠劬公谓宜修复,予问中宪曰是何庸。且言不雅驯,即如所论,东乡田粮既倚为上流,不以彼易矣。公谓王于地理素不大寓意,而以王立论如是,必有前闻。居无何,水无益于东乡,而凤颈修复如故。后余问形家云,水流高桥则为环抱,水流凤颈则为反张。中宪言所谓善易者不易耳。二公谓有关风水,元有传闻。(《庭闻州世说》卷六《凤凰颈》)

“环抱”“反张”,都是风水的说法。环抱,形如玉带环腰,主吉;反张,形如弯弓直箭,主凶。古人认为,城市的形胜盛衰,不仅决定地方官员的升迁陟罚,也预兆地方人士科举考试的成功与否,关系甚大,所以历来颇为看重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凤凰城的概念,固然是明代人基于泰州地形的升华提炼。但它出现之后,也必然潜移默化影响州人的思维,从而间接对整个城市布局、文脉发生作用。

三、形胜关气运,凤凰展翅飞

清代以后,泰州凤凰城的说法已经大规模流行开来,上至士绅官宦,下至黎民百姓,对此深信不疑。在具体的意象建构方面,也比起前人更加丰富,逐渐形成严密的体系。

先谈凤首。嘉庆年间,济川桥虽然也曾倾圯重建,但凤首的地位是雷打不动的。

其次凤颈。在清初,凤凰颈(云路孔新堤)的说法已不大被提起,所以会有掘后复塞之举。此后从济川桥到南门成为通衢大道,已无掘断之虞,凤颈之说渐趋无闻。

再次凤尾。花园头塔约在清初坍塌,只留下“塔儿头”的地名。好在乾隆十八年(),州守赵天爵在城北北河之上倡建一座三孔砖石桥,足有四五十米,是泰州最长的石桥,河宽桥长,极为壮观。这座桥与济川桥南北相对,共同构成泰州城的中轴线,根据堪舆家的意见,被命名为凤尾桥,补全凤凰的尾巴。为纪念赵天爵,凤尾桥通常叫作赵公桥。同光年间,乔松年重订“海陵八景”,定此处名曰“长桥烟景”。

凤首、凤颈、凤尾,都是延续补充明人的说法,清人也陆续有新的发明,让凤凰城的整体形象更趋完善。

凤咮。咮,鸟嘴也。凤咮,就是凤喙。据道光志记载,东门外的凤凰墩,被认为是凤喙。此处的凤凰墩,与泮池里的凤凰墩不同,是宋代凤凰台的遗址,被认为是“吉壤”所在。但此说只是昙花一现,并不为人接受。究其原因,大概是凤凰墩与济川桥一东一南,方位相离,距离也远,如果济川桥是凤首的话,凤凰墩再是凤喙,与常理不合。

凤胆。据清代学者夏荃记载,凤胆有两种说法。一说为钟楼铜钟。城中钟楼巷的铜钟,相传为南唐永宁宫的遗物,斑驳古朴,颇多灵异,飞来钟的传说流传很广,也是记名祈福的地方。现迁移于光孝寺内。一说为西山寺木塔。即西山寺二殿内供奉的七级木塔,明弘治四年造,工艺精湛,有“西山寺宝塔不见天”的说法,今已不存。寺里还有一口井,寺僧呼之为凤凰井。清代中期以后,两说并存。周志陶力主西山寺塔说,影响很大。其实,就方位来看,钟楼靠近城市中心,邻近州署,而西山寺偏于城西一隅,且铜钟在州人心中地位很高,神乎其神,似乎钟楼铜钟比西山寺木塔更适合作为凤胆。

凤胆·钟楼铜钟,相传为南唐永宁宫钟,现迁移于光孝寺内。

凤翼。泰州东西门外,各有一土墩,为修浚城河时堆土而成。东门外的土墩,即曾经被当做凤咮的凤凰墩,西门外的没有名字。东西两墩遥相呼应,州人以为是凤凰的两只翅膀。

东门外凤凰墩,今为梅兰芳纪念馆

民国时期,学者缪贼菌曾在报刊上发表《凤凰城》一文,详述凤凰城的由来。此文向来未曾有人留意,文不长,转引如下:

泰县县城,形若凤凰。南关外有石桥曰高桥,凤顶也。出北关,街市长及五里,市尽处有长桥曰赵公桥,凤尾也。东西门外有两土阜,形如鸟翼,土人以凤凰墩呼之。南城有水关,水入城,东达泮池,绕玉带河而出北关。每逢淮水盛涨,能通泮池,必有名世之人显达。载在旧志,非臆说也。明代及淸初,科甲尤盛。雍乾之际,邑之世家,宫、陈、缪、俞四姓,声势鼎盛。宰是邦者,几同养媳之事姑,动辄待咎。邑宰武某,知泰州事者有年,备受侮辱,隐忍不敢与较。阳为恭谨,献议闭南水关。上运河之水,遂不得入城内。数十年后,巨绅日零落。武某盖工青乌术,恶泰绅甚,藉此以报复泰人也。清末复启南水关,而玉带河河道日益淹没。术者谓凤凰脏腑血脉,不能流通。南水关虽启,已无益矣。

邑宰武某,即武柱国(字鼎臣),康熙年间两任州守。相传武柱国不仅闭塞水关(实为西水关,与玉带河相连),还在泮池内埋猪狗骨头,借此败坏泰州文运,是以康熙以后泰州科举不盛。实际上,武柱国是一个贤吏,治州有成,去时满城百姓塞门挽留,事迹也载于方志。故老相传,本不足为据,但也可以从中窥见一般人对城市风水气运的重视。

从明代中期,到民国年间,泰州城市的框架格局基本未变,但凤凰城的概念却不断被“加法”,越发严密完整:南门外济川桥像高昂的凤首;从济川桥到南门之间的街衢,是弯曲的凤颈;方正的古城池,可以看作是凤身;东西门外土墩,是展开的凤凰翅膀;古城内的市河水道,是凤凰的脏腑血脉;钟楼铜钟(西山寺木塔),是凤凰胆;而城北长虹卧波的赵公桥,如同长长的凤凰尾巴。凤首、凤颈、凤首、凤身、凤脉、凤胆、凤尾,组成了一只展翅翱翔的五彩凤凰。

民国二年泰州城厢图,从图中可看出,泰州的地形狭长,与凤凰相似。

建国以后,特别是地级泰州市成立以来,泰州城市迅速扩张,早已不再局限于东西土墩、南北长桥之间,凤凰城之说,自然由更科学的城市设计理念替代。不过,“兆文运”也可以变为“把文脉”,把凤凰文化研究好、利用好,也是与时俱进。君不见,邑中老先生创作的凤凰姑娘传说,影响巨大,几乎成了宣传凤凰城的新名片。

《凤凰姑娘》书影,凤凰姑娘可算建国以后泰州最成功的民间文学创作了。

李由之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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