摩旅中国：湘西行记（1）
凤凰，黄昏。
古城夜市初开，沱江两岸灯火燃起，霓虹闪烁，照得一江春水灯影斑斓。
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鱼贯而入。走向琳琅满目特产、纪念品商店，走进震耳摄魂的舞厅酒吧。
凤凰是豪爽奔放的，这里有昂贵的商品、劲爆的音乐、美味的佳肴，可以竞逐豪奢。
凤凰是婉约浪漫的，这里有曲水小桥、曼声清歌，可以满足你要的诗意想象。
我入住的客栈就在沱江边上。走出阳台便可俯瞰青檐层叠的凤凰古城。
几万公里下来，走得有些乏了，决定在这座湘西小城休整一段时间。
凤凰的春寒，正好适合懒觉，每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。饭后便待在客栈看书、写作，几乎足不出户。
一天清晨醒来，房内已经光亮耀眼，一看时间不到八点，一种昏昏沉沉的不悦涌上心头。我本想拉上窗帘遮住刺眼的晨光，然后继续走进梦乡。手伸出去，窗帘还没拉拢，又急忙扯开，窗外已是满城银装，白茫茫一片。打开窗户，一阵凉风吹来，一个激灵，已经彻底清醒。客栈的屋檐正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，没有雨，是雪水，雪正在化。
匆匆洗漱，带着相机冲出客栈，沿着沱江捕捉古城在春雪装点下的美丽。
清晨游客寥落，平日里首尾相抵，载着游客来回穿梭的木船闲泊在沱江边，江上吹来清新的春风。一夜春雪似乎洗尽了平日里的繁华热闹，将古城装点得洁净安宁。这是有别于沈从文笔下描绘的另一种清静。
中国有两个地方很难绕过沈从文，一个是文学史，一个是凤凰城。
这位凤凰走出去的作家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灵动、自然、和谐的湘西世界。江水清澈透明，茅屋瓦房有桃花相伴，那里的人举手投足都透着质朴善良。它是如此的美丽，以至于让很多读者沉醉其中而忽略了作者的悲剧性思考。
儒家诗化一个并不存在的过去引导世人追逐的尚古传统，在沈从文笔下幻化成了一座座供奉人性的“希腊小庙”。这些希腊小庙赖以存在的乡野不可阻挡地被城市的现代文明（或病菌）侵噬着，乡野纯清明净孕育的一切美与善，在堕落腐烂的城市文明面前不堪一击，那已经是一个回不去的世界。
如何重构人性的美与善？在沈从文早期的湘西作品中，似乎只留下了一声温柔的叹息。
《边城》里当发生了碾坊和渡船的冲突，天保客死清水滩后，湘西的纯清世界已经悄然改变。最后渡船不见了，白塔倒了，爷爷死了，翠翠赖以存在的纯清世界消失了。
把人性在乡野熟人世界表现出来的美与善当成人性本身；把人性在城市文明中的堕落当成城市本身的罪恶。这种错位，正是沈从文的思想局限性。
城市使人堕落，一百年后的今天，这种感觉在很多国人心里再度强烈起来。其实这种堕落不过是人性挣脱农耕枷锁后的失控表现；人们从乡野熟人社会进入城市陌生人社会，原来那套社会规范已经失灵。
如何在城市文明中重建人性的美与善，需要的不是重温农耕社会的美好，而是甩掉历史加在我们身上的包袱，重新关照人本身。这对于我们每一个亲历者来说，内心深处无疑是痛苦和挣扎的，几千的农耕文明在中国人心中烙下的印记太深了！所以直面传统文化吃人本质和民族劣根性的鲁迅和沈从文比起来，显得那样的“尖酸冷酷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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